这也是爱

　　中南大学附属铁道小学    黄  毅

　　爱是什么？

　　在这个感动开始被制造，眼泪可以去生产，微笑需要练习的时代，对爱的理解纷繁复杂，扑朔迷离。爱是什么？这样的追问每天都发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。而站在三尺讲台上，面对下面61双清澈信任的眼睛，我也常常思索：教师的爱该是怎样？教师应该怎样去爱？

　　固然，在孩子失落时，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，这是爱。

　　当孩子受伤时，轻抚他作痛的伤口，这是爱。

　　当孩子经受现实的考验，一蹶不振时为他加油呐喊这也是爱。

　　爱是相信，爱是理解，爱是包容。

　　爱是温柔，爱是和缓，爱是春风化雨。

　　而今天，我在这里，要和大家分享一个关于爱孩子的另类故事。

　　这是我班上一个特文静的女孩，高高瘦瘦，留着一头齐耳短发，头发很顺，大眼睛特别亮。只是看上去瘦高个的她特别纤弱，与人相处也十分拘谨，面对老师常紧闵着双唇，睁着大眼睛不说话。这样的女孩特惹人怜惜，我也不例外。孩子很乖巧，几乎没有哪个老师批评过她。在与自己特别要好的朋友相处的时候，她偶尔会高声说话或放声一笑，一遇到老师的目光便迅速地躲开，像是一条极易受惊的小鱼。我总试图与她做深入地交流，但总是失败。

　　一次排路队，队伍里突然传出吵闹声。我像平时一样走过去，严肃地问：“怎么回事？”一个孩子指着她愤愤地说：“她推了我！”“是这样吗？”我转过去看着她的眼睛，尽量用着温和的语气问道。她紧抿着嘴唇，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，顿时噙满了泪水。我将她叫到一旁，再次轻声细语地问：“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？”然而不论我怎么说，怎么问，她只大颗大颗地掉眼泪，什么也没说。

　　那是第一次，我发现这个孩子太脆弱，她经不得一丁点的风吹雨点，连一丝丝的质疑都不能承受，哪怕只是没有任何指向的询问。接下来，她心灵的脆弱开始表现得越来越明显。她总是去做自己认为绝对不会错的事情，上课从不举手发言，走路会显得动作不够协调，因为太拘谨，别的女孩在那大大咧咧疯玩的时候，她在一旁很羞涩地笑。遇到要当众讲话她会很紧张，半天不出声。

　　一天，我接到她母亲的电话，电话那头孩子的母亲显然已经气急败坏，以往那样有修养的一位女性，尽管保持着应有的温和语气和社交礼仪，但言辞中字字尖锐，句句逼人。原来孩子在学校因为不小心犯了纪律被体育老师罚做了七个蛙跳，现在孩子的双腿疼得厉害，连楼都不能下。电话那头的母亲显然真动气了，她希望学校能给个说法，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。

　　这吓坏了初来乍到的我。为了和孩子家长有个好的沟通，我做了一次家访。这一次家访，让我对这个家庭有个更深的认识，也就更深地认识了这个孩子。孩子的父母都是事业有成，算得上社会名流的人物，家里产业很大，光照顾孩子的保姆就有好几个。孩子们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，在父母眼里，更是捧在手心怕晒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。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，说话从不大声，更别提打了。说句夸张点的，这孩子长这么大还真没怎么摔过。难怪女儿被罚家长那么大反应，也难怪孩子受不得一点磕磕碰碰。

　　家访回来以后，经过与同事们几多探讨，我们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地，对这个孩子进行了许多在她的家长看来会有些“惊心动魄”的教育。

　　我们开始提高嗓门跟她说话，不再怜悯她的楚楚可怜，用对所有孩子一样严厉的眼睛看她。当她试图逃避提问，毫不留情地把她拽回来。在她犯错的时候，同样狠狠地批评她，如果她的大眼睛里又满是惹人怜爱的泪水，我们会有些冷酷地对她说：不要动不动就哭，眼泪不能解决问题！当然，在课间活动的时候，我们会鼓励她去参与大家的活动，做一些在她看来有些冒险的事，在她感受到快乐的时候，和她一起欢笑。

　　渐渐地，她有些开朗了，能邀几个同伴大大方方地去玩，也能偶尔跑到我面前问我几个问题，尽管看我的大眼睛还有些怯生生，但改变的她还是令人欣喜。

　　然而，这个过程中我遭遇了一次艰难的抉择。那天，一群孩子玩得太疯了，全然不顾纪律疯也似的一哄而散，晚自习的时候一大半还在外面没回来。我很生气，也很担心，要知道寄宿制如果没有严格的纪律，孩子很容易出事，尤其是在傍晚时候。我按照曾经的约定，要对这些不管纪律的孩子进行惩戒。可惩戒的方式是蛙跳，而且是长达近20米的蛙跳。在这一群孩子里，就有她。看着无辜的她们，我心里挣扎着：怎么办？罚还是不罚？或者找个借口随便打发一下？我深深知道，制定的纪律不执行将有怎样可怕地后果。所以，不容质疑地，所有的孩子都接受了惩罚。孩子们一个一个在我眼前做着蛙跳，而她在里面显得特别打眼。我耳边响起她母亲给我的电话，响起那一句“我要告你们”，不能不说是有些心惊胆寒的。但我没有理由把她从这个队伍中叫出来。孩子们没多久就一个一个跳完了，她们擦擦额上的汗，一个个都蹦开了，而我的心才刚刚提到嗓子眼。我不知道，她回家以后是不是又会痛，我是不是又会被要挟要被告上法庭。那个晚上，我做了一个晚上的梦，都是关于那个被罚的孩子和她的母亲的。

　　然而一个周末过去了，我并没有收到任何表示愤怒的电话或者短信，周一孩子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来上学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我明显地感到这个孩子惊人的变化，下课了，她不再一个人远远地躲着看别人，而是和一堆女孩子一起玩着下腰，翻跟斗的游戏，她们很大方地说笑，还互相逗乐。课上，她爱上了朗读，能非常清晰、洪亮、富有感情地为全班表演。她和我一起主持了两场面对全校师生和家长的大型活动，非常大方、自信。当她父亲来接她的时候，她会有些调皮地去捉弄爸爸……

　　一直以来，我们都强调要爱孩子，赏识教育奉行以来，赞赏、鼓励、支持等词汇更是让爱孩子的路五彩斑斓。于是太多的追随者不明就里地拥戴着这样的理论，不遗余力地倾尽所有，实施着“爱的教育”。有没有谁停下歇一歇，追问一句：爱是什么呢？在爱的蜜罐里成长起来的孩子，潜能被掩盖，梦想被扼杀，甚至许多真实的渴望被遗忘。这是我们期待的结果吗？每一个孩子都是向上和向善的，我相信这是神秘的自然赋予每一个生命独特而永恒的密码。如果对孩子的爱不能迎合这一生命基本的密码，那么越浓重的爱就越是沉重的枷锁，束缚孩子生命能量的释放。

　　爱是什么？阳光，甘霖，春风，细雨，固然是爱。然而，因为基于正确的认识而挥起的严厉长鞭，谁又能说那凛冽的寒光里没有爱的清辉呢？

　　最后我想说，爱是对生命意义的正确认识和尊重，爱孩子，便是引着孩子去追寻这一意义，破解这一密码。在教育孩子的路上，严格，批评，惩戒，这些也是爱。